文学批评中的“底层关怀”
——读张艳梅文学批评一得
王春林
大约自1990年代中期起始,在中国的小说界,就开始出现了一个后来被批评界概括为底层叙事的创作潮流。在当下这样一个文学价值观念越来越多元化,文学界差不多已经很难形成某种具有全国性影响的文学潮流的时代,所谓底层叙事,基本上可以被看作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创作潮流。正如同这一文学概念的名称所强烈喻示的,这一潮流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以一种人道主义的情怀,对于当下这个越来越贫富悬殊的时代里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底层民众,通过小说创作的方式,予以必要的关注与表现。应该看到,伴随着中国现实社会种种社会矛盾的愈益激化,小说领域的底层叙事潮流正处于一种前途正未有穷期的方兴未艾状态之中。
之所以一开始就大谈特谈中国小说界的底层叙事,根本目的就是要由此而引出我关于文学批评领域中的“底层关怀”这一话题来。文学批评中的“底层关怀”?文学批评中也存在“底层关怀”么?究竟怎样才算得上是文学批评中的“底层关怀”呢?相信读到我文章的朋友,肯定会不由自主地生发出如上一连串的疑问来。要想阐述清楚这些问题,就必须得首先从文学批评界的流行风气说起。正所谓文章千古事,尽管明明知道绝大多数文字最后免不了都要变成垃圾,但对于绝大多数热心于文学写作(当然也包括文学批评写作)的人来说,内心深处却恐怕都存着某种藏之名山以待后世的传世意识。那么,怎样才能够把这种愿望变成将来的现实呢?批评对象的选择,很显然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道理说来简单,只要你把自己的关注点瞄准那些有可能成为经典的作家作品,把这些作家作品当做自己最主要的批评对象,那么,你的文学批评文字也就有可能伴随着这些作家作品留在未来的文学史上。俗语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某种意义上也可以做如此一种理解。
显而易见,如果把这些有可能成为未来经典的作家作品看作是文学界的高端阶层,那么,那些现在尚且处于发展过程之中,一时还很难判断其未来文学前途究竟如何的作家作品,自然就应该被看作是文学界中的底层存在了。假若我的记忆无误,在那个后来一直被看作是文学的黄金时代的1980年代,文学的整体生态环境尚且处于良性的正常状态。正所谓大狗叫,小狗也要叫。在那个时候,不仅作家们的文学创作处于一种有序竞争的状态之中,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的文学批评家在批评对象的选择上,基本上能够做到人人平等,对作品不对人,不会受到功利因素的过多干扰。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在1990年代中后期以来吧,伴随着所谓市场经济向着纵深处的发展,我们国民的整体思想道德水准日益萎靡下滑,文学界自然也难逃一劫。或许正是因为受到整体思想文化环境变迁影响的缘故,文坛的功利与世故的状况也愈演愈烈了。其中最突出的表现之一,恐怕就是文学批评越来越明显的势利化倾向。只要稍加留意,你就不难发现,越来越多的批评家把自己的关注视野投向了那些著名作家。1980年代那样一种只对作品而不对人的批评状况,似乎确实已经成为了难得一见的广陵散。于是,一种颇有些矛盾的现象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方面,是批评家对于那些著名作家的趋之若鹜,另一方面,则是许多不知名作家的门庭冷落鞍马稀。
面对如此一种不甚合理的文学批评状况,大力疾呼文学批评中的“底层关怀”,当然就成为一项迫在眉睫的重要使命。究竟何谓文学批评中的“底层关怀”,其内在含义,到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不言自明了。在一个文学批评越来越势利化的时代,能够把自己的关注视野从著名作家那里自觉地转移到那些正处于发展过程之中的不知名作家那里去,对于他们的文学创作进行及时的分析研究,自然就是文学批评中的“底层关怀”了。然而,令人颇感遗憾的是,在当下的中国文学批评界,能够自觉地践行此种“底层关怀”理念的批评家过于罕见稀缺了。不要说别人,即使是我自己,在这一方面的表现也非常糟糕。而山东理工大学教授张艳梅博士在文学批评界的引人注目,就在于她长期以来,在自己的批评实践中,总是自觉地践行着这种难能可贵的“底层关怀”理念。
张艳梅博士论文的研究对象,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海派市民小说。借助于伦理学的思想资源,对于海派市民小说做深入的探讨研究,可以说是这一篇博士论文最根本的价值所在。照理说,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开端,那么,沿着此一学术路径继续深究下去,不仅顺理成章,而且还显得很有学问。但我们却注意到,大约从张艳梅在大学执教时起始,她就把自己的学术注意力逐步地转移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上。这种自觉的选择背后,潜藏着的正是她对于当下时代文学创作的热情。
关于张艳梅的文学批评,需要认真总结的特点多多。本文的主旨,并不是要对她的文学批评进行一种全面的总结研究。那样的工作,需要另外的文章来专门完成。这里想着重谈一谈的,只是她文学批评实践中的“底层关怀”问题。其实,对于那些早已在文坛享有盛名的成名作家,张艳梅也同样并没有忽略,也同样有所关注和研究。比如,对于张炜、陈应松、王祥夫等一些非常优秀的著名作家,张艳梅就都写出过深入细致的批评文字。但只要是熟悉张艳梅批评文字的人们都知道,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把更大的精力与热情都投入到了那些其实更需要得到批评家关注的非著名作家那里。
说到张艳梅文学批评的“底层关怀”,有这么三个突出的方面必须引起我们的充分关注。首先,一些多年来从事于小说创作,但却一直处于被忽略被遮蔽状态的作家,得到了张艳梅的高度关注。这一方面,赵德发、凌可新、王方晨等,可以说是突出的例证。尽管说肯定存在着地域因素的影响,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但张艳梅能够不计现实功利地对于他们的小说创作进行长时期的跟踪研究,细致耐心深入地探讨他们创作的成败得失,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其次,张艳梅把很大的一部分精力,投入到了正处于成长关键阶段的青年作家那里。在这一方面,我们能够罗列出一长串名字来。路内、徐则臣、鲁敏、李师江、盛可以、付秀莹、李骏虎、杨遥、张楚、胡学文、孙频、王秀梅、手指、小岸、李燕蓉、阎文盛、鬼金、弋舟、张全友等,简直可以说,当下时代最值得关注的一批青年小说家,差不多都进入了张艳梅的观察视野之中。比如说,路内到目前只是正式发表出版了四部长篇小说,仅张艳梅就连续给他撰写了两篇篇幅很大的批评文章,而且都还分别在了业内的权威刊物上。据我所知,关于路内的小说创作,除了张艳梅之外,其他的批评家都还没有写出过如此深入的文章。对于路内这样的青年作家来说,能够在这个时候得到张艳梅的高度关注,其意义显然非同寻常。某种意义上,大约也只有如此及时的批评文章,才有可能在路内的小说创作历程上留下足够清晰深刻的烙印。
第三,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张艳梅对于那些非著名文学刊物所保持的巨大热情。当下时代的大多数批评家,在把自己的眼球盯紧著名作家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注意力倾注在了那几家著名的文学刊物上。其他地方性的非著名刊物,往往很难进入批评家们的视野之中。张艳梅的批评个性,正在于她把自己的关注视野投注到了那些非著名刊物上。某种程度上,这与她对于那些非著名作家的关注研究,可以说是一体两面的事情。因为关注非著名刊物,自然就发现了非著名作家。惟其关注非著名作家,就不可能忽略非著名刊物。这一方面,一个突出的例证,就是张艳梅在一家非著名的《当代小说》刊物上,数年来一直坚持发表着的小说时评文字。
在当下这个大家都在关注名刊大家的时代,如同张艳梅这样一种文学批评中的“底层关怀”,自然有着极重要的意义与价值。我们不仅希望张艳梅自己能够继续坚持如此难能可贵的“底层关怀”,而且也希望有更多的批评家加入到这个“底层关怀”的行列中来。
(张艳梅,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院长,文学博士,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学科带头人,山东省作协特约研究员,淄博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本文发表与2012年8月16日《文学报》与9月3日《深圳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