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我一直不愿提起“家”一类的字眼。因为我一直不懂得什么是家,家是什么?是一碗饭?是一座房子?还是父亲母亲所在的地方?是吗?好像是,好像也不是。
幼时的家,是一方小小的天地。家中人不多只有八九岁的我和那时满头黑发的祖父祖母。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家就是那座院子。院的外围是红砖砌成的墙,院内的北面是一座由土坯砌成的房屋和两座红砖砌成的房屋,土屋用来养羊,红砖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堂屋。南面,是木头搭建而成的木棚和旱厕,木棚下堆积着各式各样的杂物:用来盖柴火堆的塑料袋、喂羊的饲料,还有那放在墙根的锄头和喷雾器……东面是厨房和压水井。厨房上方烟窗发黑,似乎在诉说着它经历的岁月。压水井则是在厨房南墙旁,以方便厨房的取水用水。西面的大红门,现在看来也不大,只是对于那时的我来说,那门的确是十足的大。这些,是有关那院子的所有记忆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面总有一幅画面。画面里是冬天六点钟的清晨、在厨房忙碌的祖母和守在餐桌前的我。我极爱吃面条,因此我的早饭大多是一碗面配上一根火腿与两个荷包蛋。印象中,我总是能吃很多,有时候一碗面往往难以让我满足,还要让祖母再下一碗。当祖母煮好面,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桌子上时,一天便由此开始。屋外,是冬天的清晨所吐出的雾气;屋里,是面条所散发出的热气。我狼吞虎咽地将一碗面条下肚后,便要骑着一辆自行车顺着向东边的那条土路前往小学了。冬天,天亮得还很晚,早早到了小学门口后,还要再等十几分钟才开门。于是我将那辆自行车停靠在一边,与一旁的同学闲聊起了昨晚的动画片。“杨超,你有没有看昨晚八点钟的银河剧场?”一旁的同学问我。“啊?我没看啊,八点太晚了.我七点钟就睡觉了。”我挠着头回答。但这似乎激发起了他的胜负欲,“哈哈,你不行,我昨晚看到八点半呢……”
“吱呀”一声,学校的大门没有给他炫耀的机会。童年的我也不想听属于他的炫耀,于是我得意地说:“开门啦,哈哈,赶紧走吧……”但那时的我也明白,我是绝无可能像他一样八点半才睡的,因为那样的话,祖父祖母可能会强制性地夺走我的遥控器。极有可能会这样,为什么要说可能,因为儿时的我没有试过。那时不敢试,今后更没有机会尝试了。
不过谈起那辆自行车,时至今日,我还仍旧记得刚刚学习自行车的情形。那辆自行车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很大。刚开始练车时,祖父在后面扶着座子,我蹬着那辆自行车缓缓向前,祖父不肯撒开手,惹得后面的父亲着急:“爸,你撒开手啊,你不撒开手他什么时候能会骑啊?”“唉,咋这样说呢?别把我孙子摔着了,摔着了咋办?”祖父皱着眉说。“我来吧,爸,您歇会。”父亲冲我笑着说:“大胆骑,我扶着!”我心里一惊,但不敢说半句违抗的话,只顾着往前骑。但是父亲却没守信用,当我骑行了一段距离时,他便撒开了手,我不出意外地摔到了土路上。祖父见此场景,气冲冲地对父亲说:“你非得撒手,让孩子摔着了吧?”父亲总是渴望我能快点长大,于是极有逻辑地说:“爸,骑车嘛,哪有不摔的啊,摔疼了,下次就长记性了,就不再以一种错误的姿势去骑车了。”祖父说不过父亲,便只好恶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祖父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眼睛很大,双眼皮,即使现在已经年逾七十,那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如果非要再形容得确切一点的话,可以说是类似于张飞的“环眼”,急躁起来十足得吓人。
祖父本就做事急,一旦急起来那双眼睛瞪得很大,让人望而生畏。但是他从来没拿那双“环眼”瞪过我。他跑过来慌忙将我扶起,将我背在背上,微微侧过头说:“没摔疼吧,要不要去村东头的诊所看看?”即使摔得很狼狈,也很痛,但小孩子的要强却驱使着我咬着牙对祖父说:“爷爷,不疼,我还能骑呢,说不定一会儿就会骑了。”祖父笑嘻嘻地说:“咱不骑了,咱回家,今天你奶奶烧了羊肉汤,咱们回家喝羊肉汤去。”父亲在一旁笑了笑,拍了拍在祖父背上的我:“走,回家,咱们回头再练,咱们先回家吃羊肉去……”
对于单县人来说,似乎都有一种执念,那就是家里面的羊肉汤永远胜过外面百倍。许多地方的羊肉汤都是白汤,但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单县人来说,只有红汤才是自己心中的“正统”。当祖母端着一碗覆盖着红色的羊肉汤放在桌子上时,祖父撒上些许芫荽与葱花,这便是我印象中家的“盛宴”了。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和我围坐在小桌边,人手一个用老酵头发酵之后蒸的馒头,一口汤、一口馒头,尽情享受此刻的美食。这时候的院子里,满院尽飘羊肉味。在此时,也能见识到父亲的饭量:几个馒头下肚才能填满他的胃。我想大抵也是这羊肉汤的缘故,才能让他有吃好几个馒头的本领。每次父亲和母亲一起回老家,一方面是来看我,一方面则是怀念羊肉汤的味道。而孩童的我总是习惯性地把这羊肉的味道与母亲父亲联系起来,每每当我听说家中开始煮羊肉汤时,我便以为是爸妈回家了。
可那毕竟只是从前的家、从前的院子和从前的人。光阴流转不停,岁月偷走时间。老家早已经拆迁,旧地已经不再。祖父祖母住上了新的房屋,而我也很少在乡村中了,也早已不和祖父祖母在一起吃住,而是有了舒适的卧室与新的“家”。可我总觉得少点东西,具体少些什么,我说不出。
“爸,我有点想喝奶奶做的羊肉汤了。”
“那就回老家看看吧。”
“好,什么时候走?”
“就今天吧。”
当我推开祖父祖母新院子的那扇门时,迎面走来的,是满头银色的祖母。环顾四周,这新的院子中早已没有土屋了,更没有木棚了,有的,是更为坚固的水泥房。
“来了啊,进屋坐坐吧,好久不来老家了,超超想吃点什么东西啊?让你爷爷去超市买。好久不吃我做的饭了吧,给你做羊肉汤怎么样?”
“做什么都行,奶奶。我啊,就爱喝咱们自己做的红汤……”
编辑:张元丽
初审:徐俊君
审核:李乐乐
终审:刘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