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最先漫上来,在儿童医院的走廊里织成透明的茧。我捧着故事书坐在长椅上,等待那个做完化疗的小女孩。她的头发像蒲公英绒毛般轻盈,却总在听《小王子》时笑得露出豁牙。护士说她的血管里流淌着星星的碎屑,因为每次输液时,她总指着淡黄色的药液说:“这是月亮融化后的蜂蜜。”志愿者的外套褂虽不治病,但能兜住笑声的重量。某天她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蜡笔画:我牵着气球,气球上写着“时间暂停键”。她说:“姐姐,你来的下午,疼痛会迷路。”
记忆总以气味作注脚。流浪动物救助站里混合着84消毒水和晒过太阳的棉絮味,被遗弃的奶猫在纸箱里蜷成毛茸茸的问号。我们给每个箱子系上蝴蝶结,让等待领养的时光变得庄重。有位穿旧工装的老人每周定时来喂猫,他说猫粮袋窸窣的响动,像极了年轻时给女儿摇拨浪鼓的声音。去年冬天,他颤抖着将一只跛脚橘猫裹进褪色的红围巾,围巾上有经年的樟脑香。“它眼睛像我老伴。”他说。后来我们在领养回访照片里看到,那只猫正趴在一架老钢琴上,琴键缝隙里落满阳光的碎金。
社区老人家里飘着经年的油烟味,灶台上凝结的琥珀色油垢里,藏着六十年的婚姻故事。擦玻璃时,老奶奶总塞给我们裹着糯米纸的水果糖,说玻璃擦得再亮些,就能看见年轻时在玻璃厂上班的老伴,举着搪瓷缸朝她笑。她指着窗框上一道浅浅的刻痕:“这是1958年他量的尺寸,说要给我造整条街最亮的窗。”如今我们用酒精棉片小心擦拭那道刻度,仿佛触碰到了时光的毛细血管。临走时她往我们包里塞晒干的桂花,说这是“年轻的味道”。
特殊教育学校的颜料味是跳跃的。我遇到了那个男孩。他的世界里,蓝色是圆形,红色是尖角。我们举着画板陪他画了二百多个太阳。后来,我们把他的画印成公益明信片,背面写着:“每一颗星星都有独特的运行轨道。”在义卖集市上,有人用银杏叶折成小船交换画作,有人留下字条:“我用你的太阳,照亮了我的梅雨季。”
这些气味是精神的触须,在城市的褶皱里悄然生长。当消毒液混着童真的甜,当铜锈裹着暴雨的烈,当油渍渗入承诺的暖,志愿者便成了穿梭在人间烟火里的采诗人。有人问为何坚持记录这些细碎的光斑,我想起湿地那日——暴雨过后,芦苇丛中突然飞出成群白鹭,它们的翅膀掠过水面时,所有塑料瓶的哀鸣都化作了粼粼的银。原来我们捡拾的不是垃圾,而是打捞那些被遗弃的翅膀;原来所谓奉献,不过是还给世界它本应有的模样。
如今我的志愿手册里夹着各种气味标本:化疗女孩送的苹果核风干成的褐色星星,养老院爷爷用草药缝的香囊,还有男孩画的独特的太阳。它们静静地躺在抽屉深处,却在一个疲惫的深夜,突然漫溢出整个春天的潮声。原来雷锋精神从不是纪念碑的冰冷,而是让无数渺小的温暖,在传递中发酵成照亮人间的星河。而我们每个人,都是银河里那粒正在发光的微尘。
撰稿:信佳莹
审核:邢翔宇
终审:刘晓东